可恶粥

【长得俊】失重(二)

05

秋天过去得很快,还来不及适应微凉舒适的风,温度就陡然降了下去,风里的寒意剧烈地上升了几个层次。

学校里的被子很薄,刚刚适合春秋天盖,眼看着天气要变得再冷一些,尤妈妈趁着课间打了电话过来,叫尤长靖周末有空的时候回家拿一床厚被子回宿舍。

回家有香喷喷的粉蒸肉吃,妈妈还帮着把脏衣服都洗了一遍,晾在院子里,皂角的味道顺着窗口吹进鼻子里,温暖又好闻。
尤长靖不算个恋家的小孩,但是家里待着的确是比学校里舒服安心很多,一时贪心就多睡了一晚。

赶回学校的时候,尤长靖抱着一床又厚又大的被子,整个视线都被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又急着晚自习不能迟到,跑道校门口的时候碰上门槛,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隔壁班的班长王子异正好路过,及时帮着尤长靖拉住了被子和胳膊,等他站稳才松了手,笑着打招呼:“刚从家里回来吗?”

“是啊。”尤长靖停下来笑了笑,刚想寒暄几句,想起时间,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又急急忙忙地摆了摆手,“要上晚自习了,我先走了。”

他胳膊不长,吃力地环抱着一床又软又厚的被子,走路也摇摇晃晃的,隔着被子只能看见他头顶被风吹起来的两团卷毛。

“我正好有空,帮你把被子拿回宿舍吧。”王子异主动接过厚重的物品,温温合合地开口,“我爸今晚来看我,我刚批了假条。”

都这样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尤长靖也没有跟他客气,把怀里的被子塞进他手里,笑着说了声谢谢,就赶紧上楼进教室去了。

隔壁班的班长笑起来清甜软糯,让王子异想起他刚刚吃过的芒果班戟,奶油细腻绵厚,外皮又薄又软。

他拎着尤长靖的被子,敲了敲宿舍门。
本以为里面应该不会有人,没想到过了几秒钟,从床的下铺探出一个脑袋,顶着乱糟糟的一团黑发,五官虽然好看,却带着戾气地揪在了一起,脸色又臭又黑:“谁啊!”

应该是学校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风云人物林彦俊了,听说是个脾气很臭的不良少年。

王子异看着不良少年乱糟糟的鸟窝头,一瞬间有点担心自己被灭口:“尤长靖的床位在哪里?他去上自习,我给他把被子拿回来了。”

“哦。”林彦俊顺手往隔壁一指,“放那吧。”
话音刚落,林彦俊忽然愣了愣:“等等,现在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

不良少年会这么在意上晚自习的时间吗?
王子异有些惊愕:“估计已经开始了吧……”

“!”林彦俊骂了半截脏话,又活生生在喉头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就开始穿制服裤子,“没去上晚自习,又要被尤长靖叨叨死!”
眼睁睁地看着林彦俊顶着一头刚睡醒又乱又皱的黑发,在床头翻找了一会儿,往脑袋上扣了一顶棒球帽,胡乱扯了一件棉袄裹在制服外面,踢了两只白色运动鞋,拎起书包晃晃悠悠地就出了门。

王子异觉得该去隔壁班取取经了。

说不定尤长靖能好好地教一教他怎么管教班上那些凶巴巴的大高个儿,整天嘻嘻哈哈四处溜达的皮孩子,还有多动症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语言的脏辫英语课代表。

06

林彦俊不想回家。

对制霸少年来说,家是一个缥缈虚无的词语。
搬过很多次家,住过很多次空荡荡的大房子,爸爸妈妈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回家。就算家具再多再贵,也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待着没有意思。

家对于他,更像是一个片刻的落脚点,他脚尖微微触到冰凉的湖面,便觉得冷,然后扑哧着翅膀匆匆离去,不愿再多做半刻盘桓。

候鸟总归有个栖息地,他没有。

眼看着大家陆陆续续从家里带来了厚被褥,软绵又厚实,摸起来手感也很舒服。林彦俊只能裹着学校统一分发的薄薄的春秋被褥,在床角缩成一团。

他向来脾气很倔,也不肯服软,更不会跟旁人提起家里没人准备厚被子的事情。反正他也不是巴巴地求人怜悯照顾的那种性格。

遮遮掩掩了一两天,在某个夜里被小班长抓了个正着。

已经是穿制服出门会很冷的季节了,大家都在制服外面裹着花花绿绿的棉袄,出门也要把手揣在口袋里一路小跑。
尤长靖发现林彦俊最近看书的时候一直在吸鼻子,有好几次甚至打扰到他写作业了。

尤长靖刚趴在桌子上做了两道物理题,实在是听不下去,抽了几张抽纸递给正坐在床头看小说的林彦俊:“你感冒了?最近衣服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林彦俊接过抽纸揉成长条,一边一个塞进鼻孔里,瓮声瓮气地回答他:“可能是吧。”

床头灯亮得刺眼,尤长靖伸手将他床头灯的脖子扭转了一个角度,回身便看见林彦俊最近一直在看的那本小说。
《英国病人》。
棕褐色的书皮,烫金的书名,书本又厚又实地放在被子上,压得被子塌陷了一块。

被子薄得简直不像话。

尤长靖目光落在林彦俊脸上,又不着痕迹地撤离,哦了一声以后不声不响地坐回书桌前继续写题。

夜里林彦俊又被冻醒了一次,收紧肩头的薄被试图再保存一些体温,阻挡它流失的速度。
翻了个身,刚准备继续睡,忽然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

林彦俊吓得差点当场叫出声来。
好歹冷静了一下,站住了不良少年的人设。

这晚的月光很亮。
是尤长靖趴在他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被子,眼神在月色下温温柔柔。
“一起睡吧。”

07

后来林彦俊常常想起那晚尤长靖的眼神,他想,我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尤长靖的呢?

是他手心里那颗话梅吗?是他睡在自己身边毛茸茸的头发丝吗?还是他瞪着眼睛跳得老高,气冲冲地责问自己是不是又没有写作业?

那是他年少时最青涩简单的爱情,起初是朦朦胧胧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他像抚摸一座雕塑一样,慢慢地从上到下,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到最后才发现勾勒出来的,竟然是小班长模样。
他像被人从海底捞了出来,兜在网里,寻寻觅觅地翻阅了好几座高山丘壑,又被扑通一声扔进一汪深潭,咕噜噜地沉溺下去。
深潭的名字,叫做尤长靖。


那晚月色真的很好,林彦俊穿着睡衣和尤长靖一起缩在被窝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被子又厚又暖,尤长靖又香又软,隔着睡衣布料也能明显地感受得到温度的传递。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碎发毛茸茸地挠着林彦俊的脖子,额头轻轻地抵在林彦俊耳旁,呼吸均匀又平和。

轻微细碎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皮肤上,好像有一只小蚂蚁顺着脖子往上爬,林彦俊想伸手去挠,又怕吵醒身边的人。
尤长靖在身边翻了个身:“你睡不着?”

月光轻轻柔柔地洒在床头,窗口缝隙向里灌着几丝冰凉的寒意。尤长靖伸出一只胳膊,摊开手心在月色中晃了晃。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大兔子,有一天小兔子问大兔子,你有多爱我?”
“大兔子说,那你有多爱我呢?”
“小兔子说,我爱你,可以从这里到月球上去。”
“大兔子说,那我爱你,可以从这里到月球上,然后再回来。”

月色迷眼,怀里的人更像是美梦药剂,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婉转又软绵,好像吃了好几口草莓味的棉花糖。
林彦俊在可爱又童稚的浪漫故事里,困意渐渐袭来,睡了入冬以来的第一个饱觉。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睡前故事,也再也没有遇到过更加喜欢的人。

很多年以后,林彦俊公事繁忙,经常出差。
有时晚上在豪华酒店套房里,他也总是睡不着,要给爱人打电话,听他讲兔子的故事。
尤长靖这个时候就笑话他,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总是跟个小朋友一样。

可他愿意做他的专属小朋友,只吃他给的糖,只窝在他怀里听他甜甜腻腻地哄人。

08

林彦俊常常想,到底是谁发明了送情书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告白方式,还有,难道我平时表现得不够凶吗?怎么这些女生一路都在往我怀里塞小信封?

不良少年长得好看,身型削瘦,能把丑丑的制服都穿出电视剧里浪漫校园偶像剧男主的感觉出来,虽然平时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但是自从有一次有个女生发现坏学生被班长拎着耳朵去补作业的时候,抿唇笑了一下,竟然是有酒窝的。

这下坏学生又成了学校里的传奇。高中的女生,很少会有人对坏坏的男生具有天生的免疫力,林彦俊就算再怎么脸黑不理人,也成了魅力来源之一,摇身一变成了校园里最受欢迎的那批人。


尤长靖曾经教育他,收到情书一定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扔进垃圾桶里,这样太不礼貌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林彦俊抱着满怀的情书,气得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
我坏学生的人设到底还要不要了?


坏学生当然还是该有个坏学生的样子。
尤其是在有人欺负小班长的时候。


中午食堂里的队排得老长,尤长靖好不容易挤进队伍里,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地端着餐盘离开。
队伍慢吞吞地挪动着,窗口里的鸡腿一个一个地消失,尤长靖焦急地舔了舔嘴唇,难耐地盯着最后几个鸡腿,势在必得。

巧就巧在排到尤长靖的时候,正好还剩下最后一个鸡腿。

尤长靖激动地搓了搓手,刚要把餐盘递过去,身前就挤进一个肥厚的身影,屁股撞在他侧胯上,借着蛮劲儿将他挤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哐当一声,不锈钢的餐盘滚掉在地,声波仿佛一股热流,震得耳根嗡嗡直响。

“不好意思,插个队。”
是个五大三粗的高年级学长,也许是觉得尤长靖看起来很好欺负,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就冲着窗口嚷嚷:“阿姨,要一份鸡腿!”

这才感觉到手掌传来的刺痛感,摊开手掌发现白皙的手心微微蹭破了点皮,渗出一点血迹,有点疼。
不等尤长靖觉得委屈,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年穿着制服,领口微微松开一粒扣子,外面裹着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一手拖着尤长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带起来,另一只手用力地扣住了前面学长的小臂,强迫他转过身来。
坏学生慵懒地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我也插个队。”

食堂的闹剧很快收了场。
餐盘里的最后一个鸡腿,被林彦俊扔到了尤长靖的碗里,叮嘱他不啃得干干净净不许去午睡。
至于那个学长,被林彦俊打青了下巴,脸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捂着眼睛狼狈地拖着尾巴逃跑了。

尤长靖隔着洒下来半缕阳光,顺着林彦俊的下巴弧线,看到他又直又挺的鼻梁上。
他眨眼睛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轻飘飘的懒意,像春天里的风,又轻又挠人。

伸张正义这种事情,好像一向和坏学生这三个字不太沾边,但是尤长靖又觉得这就是林彦俊应该做的事情。

林彦俊像一块酒心巧克力,外层看似硬梆梆的,其实用带一点温度的友好去试探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融化了,露出软绵细腻的内里,慢慢地流进别人心里去。


09

开学两三个月以后,尤长靖和林彦俊的关系已经能用融洽来形容了。
君子有约法三章,尤长靖看透了不良少年是个纸老虎,逼着林彦俊在一张白纸上按了指纹,口口声声说不遵从的话就别想晚上挤在他的厚被子里一起睡觉。

第一,每天都得好好穿制服,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可以特例。
第二,不许凶别人,陆定昊也不可以。
第三,不许戴耳钉。

林彦俊手指戳了戳最后一行,眯着眼睛问:“不戴耳钉我戴什么?”
小班长嘿嘿一笑,摊开手心雀跃道:“我都给你准备好啦!”

白白的手心里躺着两根银质耳棒,圆滚滚的,好像第一天被尤长靖不小心按段的那根灰铅笔芯,微微泛着幽光。
一个没有耳洞的人能找到这种东西吗?

尤长靖在林彦俊灼灼眼神下投降,脸上迅速烧起来,眼神闪躲:“看我干嘛!之前我喜欢一个女生,本来是想把这个送给她的……”

退而求其次才送给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林彦俊盯着尤长靖脸上的红云看了很久,沉默地抿了抿唇瓣,伸手抓过两根银质耳棒,微微低下头开始解耳朵上的耳钉。

新鲜的耳洞是暂时不能换耳钉的,过了两三个月以后,都结了血块。林彦俊怕疼,打了耳洞以后就没有动过耳钉,此刻却赌气缓缓将耳钉抽离,和着血痂一起揪了下来,痛意像一根细线,牵着他脑袋里的神经,疼得眼皮都跳了好几下。

咬着牙换上耳棒,又重新抓过尤长靖的手,把摘下的耳钉放进他手心里,掰着他的五根指头合起来,将那硬梆梆的金属握紧。
那是他最喜欢的耳钉,圆圆的挂在耳垂上,很像两枚戒指。

“那这个你先替我保管吧。”
少年的头发也有些长了,刘海柔顺地覆在额前,有些遮眼睛,看不出眼里细碎的情绪,只看得见一团深色漩涡。
“对了,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tbc

评论(75)
热度(1121)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可恶粥 | Powered by LOFTER